第十二回 展義士巧換藏春酒 龐奸侯設(shè)計軟紅堂

且說展?fàn)攣碇粱视H花園,只見一帶簇新的粉墻,露出樓閣重重。用步丈量了一番,就在就近處租房住了。到了二更時分,英雄換上夜行的衣靠,將燈吹滅,聽了片時,寓所已無動靜,悄悄開門,回手帶好,仍然放下軟簾,飛上房,離了寓所,來到花園。白晝間已然丈量過了,約略遠(yuǎn)近,在百寶囊中掏出如意絳來,用力往上一拋,便落在墻頭之上。用腳尖蹬住磚牙,飛身而上。到了墻頭,將身趴伏,又在囊中取一塊石子,輕輕拋下,側(cè)耳細(xì)聽。此名為投石問路。下面或是有溝,或是有水,或是落在實地,再沒有聽不出來的。又將鋼抓轉(zhuǎn)過,手摟絲絳,順手而下。兩腳落了實地,脊背貼墻,往前面與左右觀看一回,方將五爪絲絳往上一抖,收下來裝在百寶囊中。躡足潛蹤,腳尖兒著地,真有鹿伏鶴行之能。來至一處,見有燈光。細(xì)細(xì)看時,卻是一明兩暗,東間明亮,窗上透出人影,乃是一男一女二人飲酒。展?fàn)斍牧⒋跋隆?/p>

只聽得男子說話,卻是南方口音說道:“此酒嚇,娘子只管吃的,是無妨的;外間案上那一瓶,斷斷動弗得哉!庇致爧D人道:“那個酒叫什么名兒呢?”男子道:“叫做藏春酒。若是婦人吃了,欲火燒身,無不依從。只因侯爺搶了金玉仙來,這婦人至死不從,侯爺急的沒法。是我在旁說道:‘可以配藥造酒,管保隨心所欲!顮斅劼,立刻叫我配酒。我說:‘此酒大費周折,須用三百兩銀子!蹦菋D人便道:“什么酒費這許多銀子?”男子道:“娘子你弗曉得。侯爺他恨不能婦人一時到手,我不趁此時賺他的銀兩,如何發(fā)財呢?我告訴你說,配這酒不過高高花上十兩頭。這個財是發(fā)定了!f畢,哈哈大笑。又聽婦人道:“雖然發(fā)財,豈不損德呢。況且又是個貞烈之婦,你如何助紂為虐呢?”男子說道:“我是為窮乏所使,不得已而為之!闭谡f話間,只聽外面叫道:“臧先生!闭?fàn)敾仡^,見樹梢頭露出一點燈光,便閃身進(jìn)入屋內(nèi),隱在軟簾之外。又聽男子道:“是哪位?”一邊起身,一邊說:“娘子,你還是躲在西間去,不要拋頭露面的!眿D人往西間去了。臧先生走出門來。

這時展?fàn)斶M(jìn)入屋內(nèi),將酒壺提出。見外面案上放著一個小小的玉瓶,又見那邊有個紅瓶,忙將壺中之酒倒在紅瓶之內(nèi),拿起玉瓶的藏春酒倒入壺中,又把紅瓶內(nèi)的好酒傾入玉瓶之內(nèi)。提起酒壺,仍然放在屋內(nèi),悄悄地出來,盤柱而上,貼住房檐往下觀看。

原來外面來的是跟侯爺?shù)募叶↓嫺?奉了主人之命,一來取藏春酒,二來為合臧先生講帳。這先生名喚臧能,乃是個落第的窮儒,半路兒看了些醫(yī)書,記了些偏方,投在安樂侯處做幫襯。當(dāng)下出來見了龐福,問道:“主管到此何事?”龐福說:“侯爺叫我來取藏春酒。叫你親手拿去,當(dāng)面就兌銀子?墒窍壬,白花花的三百兩,難道你就獨吞嗎?我們辛辛苦苦白跑不成?多少不拘,總要染染手兒呀。先生,你說怎么樣?”臧能道:“當(dāng)?shù)?當(dāng)?shù)?再也白弗得的。倘若銀子到手,必要請你吃酒的。”龐福道:“先生真是明白爽快人。好的,咱們倒要交交咧。先生,取酒去罷!标澳芑貋,進(jìn)屋拿了玉壺,關(guān)上門隨龐福去了,直奔軟紅堂。那知南俠見他二人去后,盤柱而下,暗暗的也就跟蹤下去了。

這里婦人從西間屋內(nèi)出來,到了東間,仍然坐在舊處,暗自思道:“丈夫如此傷天害理,作的都是不仁之事!痹剿荚较,好不愁煩。不由的拿起壺來斟了一杯,慢慢的獨酌。誰知此酒入腹之后,藥性發(fā)作,按納不住。正在胡思亂想之際,只聽有人叫門,連忙將門開放,卻是龐祿,懷中抱定三百兩銀子送來。婦人讓至屋內(nèi)。龐祿將銀子交代明白,回身要走。倒是婦人留住,叫他坐下,便七長八短的說。正在說時,只聽外面咳嗽,卻是臧能回來了。龐祿出來迎接著,張口結(jié)舌說道:“這三……三百兩銀子已交付大嫂子了。”說完抽身就走。

臧能見此光景,忙進(jìn)屋內(nèi)一看,只見他女人紅撲撲的臉,仍是坐在炕上發(fā)怔,心中好生不樂!鞍パ,這是怎么了?”說罷在對面坐了。這婦人因方才也是一驚,一時心內(nèi)清醒,便道:“你把別人的妻子設(shè)計陷害,自己老婆如此防范。你拍心想想,別人恨你不恨?”一句話,問得臧能閉口無言,便拿壺來斟上一杯,一飲而盡。不多時,坐立不安,心癢難抓,便道:“弗好哉,奇怪的很。”拿起壺來一聞,忙道:“了弗得,了弗得!快拿涼水來!弊约旱炔坏谩A⑵鹕韥,急找涼水吃下。又叫婦人吃了一口,方問道:“你才吃這酒來么?”婦人道:“因你去后,我剛吃得一杯酒……”將下句咽回去了。又道:“不想龐祿送銀子來,才進(jìn)屋內(nèi)放下銀子,你就回來了!标澳艿:“還好,還好。佛天保佑,險些兒把個綠頭巾戴上。只是這酒在小玉瓶內(nèi),為何跑到這酒壺里來了?好生蹊蹺。”婦人方明白,才吃的是藏春酒,險些兒敗了名節(jié),不由的流淚道:“全是你安心不善,用盡了機謀,害人不成,反害了自己?梢娞炖碚颜,報應(yīng)不爽。”藏能道:“弗用說了,我竟是個混帳東西。看此地也弗是久居之地。如今有了這三百兩銀子,待明早托個事故,回咱老家便了!

再說展?fàn)旊S至軟紅堂,見龐昱叫使女掌燈,自己手執(zhí)白玉瓶。前往麗芳樓而去。南俠到了軟紅堂,見當(dāng)中鼎內(nèi)焚香,上前抓了一把香灰;又見花瓶內(nèi)插著蠅刷,拿起來插在領(lǐng)后,穿香徑,先至麗芳樓,隱在軟簾后面。只聽得那眾姬妾正在那里勸慰金玉仙,說:“我們搶來,當(dāng)初也是不從。到后來弄的不死不活,無奈順從了,倒得好吃好喝的!苯鹩裣刹坏日f完,口中大罵:“你們這一群無恥賤人,我金玉仙有死而已!

說罷放聲大哭。這些侍妾被他罵得閉口無言。正在發(fā)怔,只見丫環(huán)二名引著龐昱上得樓來,笑容滿面道:“你等勸他從也不從?既然不從,我這里有酒一杯,叫他吃了,便放他回去。”

說罷執(zhí)杯上前。金玉仙惟恐惡賊近身,劈手奪過擲于樓板之上。

龐昱大怒,便要吩咐眾姬妾一齊下手。

只聽樓梯上響,見使女杏花上樓喘吁吁稟道:“剛才龐福叫回稟侯爺,太守蔣完有要緊話回稟,立刻求見,F(xiàn)在軟紅堂恭候著呢!饼嬯怕劼犔睾谝苟鴣,必有要緊之事。回頭吩咐眾姬妾:“你們再將這賤人開導(dǎo)開導(dǎo),再要扭性,我回來定然不饒。”說著話,站起身來直奔樓梯。剛下到一層,只見毛哄哄一拂,腦后灰塵飛揚,腳底下覺得一絆,站立不穩(wěn),咕嚕滾下樓去;后面兩個丫環(huán)也是如此。三個人滾到樓下,你拉我,我拉你,好容易才立起身來,奔至樓門。龐昱說道:“嚇?biāo)牢乙?嚇?biāo)牢乙?什么東西毛哄哄的?好怕人也。”丫環(huán)執(zhí)起燈一看,只見龐昱滿頭的香灰。龐昱見兩個丫環(huán)也是如此,大叫道:“不好了,不好了!必是狐仙見了怪了,快走罷!”兩個丫環(huán),哪里還有魂咧!三個人不管高低,深一步,淺一步,竟奔軟紅堂而來。迎頭遇見龐福,便問道:“有什么事?”龐;氐:“太守蔣完說緊急之事,要立刻求見,在軟紅堂恭候。”龐昱連忙撣去香灰,整理衣衿,大搖大擺步入軟紅堂來。

太守參見已畢,在下座坐了。龐昱問道:“太守深夜至此,有何要事?”太守回道:“卑府今早接得文書,圣上特派龍圖閣大學(xué)士包公前來查賑,算來五日內(nèi)必到。卑府一聞此信,不勝驚惶。特來稟知侯爺,早為準(zhǔn)備才好。”龐昱道:“包黑子乃我父門生,諒不敢不回避我!笔Y完道:“侯爺休如此說。聞得包公秉正無私,不畏權(quán)勢,又有欽差御賜御鍘三口,甚屬可畏!庇滞皽惲艘粶惖:“侯爺所做之事,難道包公不知道么?”龐昱聽罷,雖有些發(fā)毛,便硬著嘴道:“他知道便把我怎么樣嗎?”蔣完著急道:“君子防未然。這事非同小可。除非是此時包公死了,萬事皆休!边@一句話提醒了惡賊,便道:“這有何難,現(xiàn)在我手下有一個勇士,名喚項福。他會飛檐走壁之能,即可派他前往兩三站去路上行刺,豈不完了此事?”

太守道:“如此甚好,必須以速為妙。”龐昱連忙叫龐福去喚項福立刻來至堂上。惡奴去不多時,將項福帶來。參過龐昱,又見了太守。

此時南俠早在窗外竊聽。一切定計話兒,俱各聽的明白了。

因不知項福是何等人物,便從窗外往里偷看。見果然身體魁梧,品貌雄壯,真是一條好漢,可惜錯投門路。只聽龐昱說:“你敢去行刺么?”項福道:“小人受侯爺大恩,別說行刺,就是赴湯蹈火,也是情愿的。”南俠外邊聽了,不由罵道:“瞧不得,這么一條大漢,原來是一個阿諛的狗才?上钾(fù)了好胎骨!”正自暗想,又聽龐昱說:“太守,你將此人領(lǐng)去,應(yīng)如何派遣吩咐,務(wù)必妥帖機密為妙!笔Y完連連稱是,告辭退出。

太守在前,項福在后。走不幾步,只聽項福說:“太守慢行,我的帽子掉了!碧刂坏谜咀。只見項福走出好幾步,將帽子拾起。太守道:“帽子如何落得這么遠(yuǎn)呢?”項福道:“想是樹枝一刮,嘣出去的!闭f罷,又走幾步。只聽項福說:“好奇怪,怎么又掉了?”回頭看,又沒人,太守也覺奇怪。一同來至門首,太守坐轎,項福騎馬,一同回衙去了。

你道項福的帽子連落二次,是何原故?這是南俠試探項福學(xué)業(yè)何如。頭次從樹旁經(jīng)過,即將帽子于項福頭上提了拋去,隱在樹后,見他毫不介意;二次走至太湖石畔,又將他帽子提了拋去,隱在石后。項福只回頭觀看,并不搜查左右?梢娝中,學(xué)藝不精,就不把他放在心上,且回寓所歇息便了。未識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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