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二回 化強人課誦心經 誘夜叉喊驚魔怪

假唐僧見七情、六欲兩個哀求功課,乃把臉一抹,仍舊是兩個老道者,乃叫孫悟空:“你二位可到石室中,取了經擔前去,隨三藏師父趕路。我在此功課,度脫這二位大王惡因。”行者依言,與八戒出了寨門,卻好遇著沙僧復來石室取經,三個相會,同到石橋道院。見了三藏,行者把老道化金甲神人,嚇散魔王,與強人要功課緣故說出。三藏向西望空,合掌稱謝。

卻說兩個老道與七情、六欲功課,那里是誦經禮仟,卻叫他焚起爐香。道者口中,一個一句,念的都是詞話。說道:

“謾道人生為寄寓,猶如紛紛飛柳絮。

榮華落在錦囚中,不幸投入污泥處。

今喜花飛在嶺頭,出乎其類拔乎萃。

豐衣足食樂陶陶,百千萬卻難遭遇。

因何違法作強梁,不做忠良居孝悌。

士農工商盡可為,綱常倫理天爵貴。

舍此不事聚山林,擄掠傷人無憚忌。

損名壞節(jié)人道隳,王法無私寧不畏。

忽如悔過惡因消,父母妻兒相共聚。

安分守己樂清平,寵辱無驚居福地。

山僧功課誦經文,老道與君說此義。”

老道說畢,見行者、八戒已去,乃辭別七情兩個,回歸石室,復了比丘、靈虛子。相計較離了高山,轉路前行,伺候唐僧師徒前進。

這七情、六欲兩個,燒了山寨,散了嘍羅。下嶺相議,進退兩難。雖說是聽了道者好言,散伙不做非為。但是勢孤不能獨立,一片盜心尤含糊不定。他兩個進前退后,正往石橋上走過。只見松陰深處,道院堂中,隱隱有人在內誦念經文。七情、六欲乃走入門內。原來是唐僧師徒在內收拾經文,要起行。一面三藏口內朗朗誦念經咒,見了他兩人進院,驚怕起來道:“徒弟們,不好了。強人又尋將來了!毙姓吲c八戒卻曉得是道者善化他的,乃向三藏道:“師父,徒弟曾與你說過,這二位回心散伙,不復在嶺為非。休得驚怕!比氐:“徒弟,你話雖說,我卻見貌察情,看這二位面上猶帶狐疑之色,不平之容。只恐又似前假作謙恭!卑私涞:“師父放心。我徒弟的禪杖,料不哄他也!

只見七情、六欲兩個向三藏拜禮道:“圣僧師父,向來都是我等罪過,今不必提起。只是方才兩位道者說了一片好言語,怎教做功課。我等雖然回心,散了眾伙,只是這功課不得明白,望圣僧明白教我!比卮鸬;“二位要明白這功課,乃是我僧家修心懺悔道場,課誦經典,建立功德!逼咔槁犃吮銌:“圣僧,你課誦是何經典?”三藏道:“這經典,那兩個老道也曾聞他會誦,如何只說些詞話?使二位改過意向還不定信,我小僧誦你聽吧!比啬撕险,把個《心經》從頭至尾朗誦一遍。只誦到“無眼耳鼻舍身意。”那六欲忽然大悟,雙膝跪在地下道:“圣僧老爺,我明白這功課了。家去做本分營業(yè)吧。”七情道:“圣僧,我還不明白,求再功課一遍。”三藏又把經念起,方才說“照見五蘊皆空”,那七情也跪倒說:“老爺,我也明白了,家去做個平等心腸人吧!眱蓚欣欣喜喜,出門而去。此時三藏方才安心定慮道:“徒弟們,我想如來寶藏,度化眾生,真實不差。只說這強人聽了,便回心轉意,不復生非!

行者道:“師父,那里是強人聽了回心,乃是師父一念志誠,課誦寶經。暗地里自有神明保佑,不致與強人傷害,他自然不是遠避,便是回心!比氐:“徒弟,這事也只恐怕是僥幸遇著!卑私涞:“師父,怎說是僥幸遇著?他回心遠避,依我徒弟,還要他親近奉承哩。”三藏道:“悟能徒弟,我正喜他回心遠避,你怎么說要他親敬奉承。這等入,巴不得他遠避才是。”八戒道:“師父,你可惜了這兩卷經咒。白念與他聽,只落得他跪在地下,叫兩聲‘好\’,‘明白了\’。若是徒弟,遂要他不是齋飯,便是饃饃。不然好偏衫也奉承我一件!毙姓哌^:“呆子,挑經擔,趕路吧。莫要想把真經哄齋飯吃。”八戒笑道:“師哥,此院靜悄悄,不見個僧道在內。想也是出外哄人的齋飯去了。我們費了無限的心腸,脫離了蟒妖嶺過來,這時節(jié),把兩卷真經哄得些齋飯充饑,何等樣好!

師徒正講說打點經擔挑出院門,只見一個頭陀,生得相貌古怪.遠從山南走到院里?匆娙,乃整襟斂容,上前相見。三藏看那陀頭,生得:

面如鍋鐵,貌似虬髯,額頭高聳類番僧,兩耳朵卷猹像猴子。留半發(fā)倒披金勤,開四明短褶布袍。手里拿著個蠅刷子左揮右拂,腰間系著個葫蘆兒上尖下圓?此釉趿,發(fā)除煩惱,想是主意留須表丈夫。

陀頭走入院門,見了三藏相貌非凡,乃上前施禮道:“老師父,何處降臨?我弟子因募緣在外,有失迎候!比孛Υ鸲Y道:“弟子大唐僧人,上靈山取得真經回國,路過貴院,偶借片時歇力。如今前行趕路,只是有擾貴院,禮卻不當。”陀頭道:“老師父,說那里話。你我都是一會之人,便往幾日,有何不可。只是小院荒蕪窄隘,恐不便起居!蓖宇^一面說,一面就去看經擔柜垛道:“老師父,這必是經典了!比氐:“正是!蹦峭宇^方才看見行者、八戒、沙僧三個生的相貌蹺蹊,乃向三藏問道;“這三位從何來,想必是西域雇覓前來挑押經文的么?大唐中國,料無這般希奇人物!比氐;“此皆小僧弟子,生來這般相貌。”八戒聽得,乃說道:“院主,你莫要輕覷了我們。若是要招女婿,我三個第一要讓我知疼著熱,倒是個風流佳婿。不敢欺瞞,當年來時,也曾在高老兒莊上,做過新郎。若是要拿妖捉怪,卻讓我這大師兄,他是個妖精王。便是這師弟,也有八九分手段!

陀頭一聽了個拿妖捉怪,便扯著行者道:“我不知是老師父高徒,且請?zhí)蒙献。待我備一傾素齋奉款!毙姓叩:“我?guī)煹茏?取擾上院,已不當了。怎敢又擾齋。”八戒道:“降魔化盜,費了無限心力。正也用得些齋。叫著走千家,不如坐一家。我弟子原老實,便一客不犯二主吧!边@呆子先走上堂中,把三藏也扯著,叫:“師父老實坐著罷,莫要佯推。走到前途,又叫我去化齋!比匾姥,便坐下。陀頭乃開了后屋臥室,取出些米面素食,燒起鍋灶。三藏見陀頭自己一個當灶,乃叫徒弟相幫。八戒忙去燒鍋,沙僧忙去取水,行者也洗碗抹碟,頃刻收拾了許多齋食。三藏師徒與陀頭當席受用。這陀頭方才問道:“高徒說拿妖捉怪,且問我這院西,蟒妖嶺那蟒神廟,師父們如何過來?這嶺上有聚伙的兩個強人,綽號叫七情、六欲大王,倚靠著一個魔王,往來客商沒行李的,便要許愿還金過嶺。若是有貨物行李,都遠轉三五百里地方,受他磨折。既是師父們有手段,何不剿滅了他與地方造福!比芈犃,便答道:“弟子們過此嶺,也不容易!蹦税亚扒楸M說與陀頭知道。

陀頭一面嘖嘖夸獎行者們神通,一面又點頭說道:“只恐,只恐。”行者便問道:“院主,你點頭說只恐,只恐,卻是甚么只恐?”陀頭道:“依老師父說,三位神通本事,過了蟒妖嶺來。你卻不知過此嶺向東,聞知先年是八百里火焰山,無春無夏,四季皆熱,寸草不生。后來被神人熄滅了火焰,得轉清涼,人民安靖。只不該熄滅太過,風雨經年,山徑都長出松柏,樹木成陰,黑暗暗的地方,改叫做黯黮林。這林連結八百里,約有十余處。近來有幾個妖怪盤據在林。這些妖怪,神通廣大,能囫圇吞人。莫說人,便是牛馬,一口能吞兩三個。他更惱的是僧人,說僧人與他結有世仇。我方才聽得師父們會拿妖提怪,我說只恐者,只恐強中更有強中手。若是師父們強,能除了妖怪,這地方造化,平安過山。若是妖怪本事高強,只恐師父們有些難過!

行者聽了,笑嘻嘻道:“我老孫無心說個謊兒,騙那魔王說有黯黮林大大王,等候要捉唐僧報仇。今果有個黯黮林,若是有個妖精,便應了我無心之語!卑私渎牭眯姓咧,乃說:“猴頭,甚么無心之語,分明是你來來往往打筋頭熟游之路,聽人說得在心。且看你怎生答應這院主!

行者乃向陀頭道:“師父,這妖怪有多少?”陀頭說:“一處林中,都有一個!毙姓哒f:“這妖都叫做甚名?”陀頭說:“到一處,自然有名!毙姓哒f:“據師父講,樹木成陰,黑暗暗的,過往路人怎么行走?”陀頭道:“有緊急事的,轉八百里山嶺,往遠方走。若是平常的,只走得一處,須是待日午后。我這里人聚著,等一個老祖的童子來,捧著一件寶貝,這寶貝名叫做返照珠,童子便喚做返照童子,他捧著寶珠,這林中方知是白日。妖怪乃藏隱,行路的方才安心。卻也不常到,三五日、半月方來。若是沒有童子寶珠照耀,那里敢走!毙姓哂謫:“這老祖何名,住在何處地方?”陀頭道:“我弟子也不曾到,只聽得人說,離此地方幾千余里有座靈山。山中有位回光老祖,寶貝是他的!毙姓呗犃诵Φ:“老師父,

話說不虛。這事都是我弟子當年來時做下的。如今且請老師父上院住下,待我們先查看了黯黮林有幾十處妖怪,有多少名,再去借那老祖的寶珠前來照路!蓖宇^道:“師父們說的忒容易,只恐查看林妖,再到靈山借寶,那童子卻來過幾十次也!毙姓叩:“不消,不消。”陀頭道:“師父問我,‘只恐只恐\’是何說;如今我也問你,‘不消不消\’是怎講?”行者道:“我弟子查看了,到靈山不消一個時刻!蓖宇^笑道:“出家人打誑語!毙姓叩:“不打誑語。師父們坐了,我去查看來了!闭f罷,一個筋斗,從堂前不見蹤跡。陀頭乃合掌道:“菩薩原來相貌希奇,神通廣大。地方人民有幸,得遇圣僧來除妖滅怪也!

卻說行者一筋斗,打到嶺西住腳。走了里路,漸漸黑暗。卻有一村落人家,店肆也有。來往客商,聚著許多。行者走上前去,把臉一抹,變了一個行路客人。只見店主人叫道:“客人,你還往那里走,且住下。待返照寶珠來時,大家前走!毙姓咭姥粤⒆∧_,問道:“寶珠幾時來?”眾人道:“來時方知,定不得時日。”行者故意道:“天尚早,路且看的見,走幾里是幾里,如何住下?”眾人笑道:“你這癡客是不知。再走幾里,便是黯黮林頭。沒住處,叫做前不巴村,后不巴店,伸手不見掌,對面不見人。如何行得?”行者聽了,那里信他,往前便走。那店中走過一人來,扯著行者道:“你這癡子,是從不曾走過這路的,也不問個頭。向來俗語說的,要知山下路,便問去來人。莫要前去,有甚要緊?”行者笑道:“你這店主人,是貪圖我老早住下,要吃你的茶飯,討幾個夜歇房錢,不肯放我前去!钡曛魅诉艘豢诘:“好意留你,莫要坑了你這條性命。你好不知事,反把這樣

話說。”行者故意笑道:“走一條黑路,難道沒個星月、天光影兒,怎么坑了性命?”眾人又說道:“諒你這個瘦小身軀,不夠那陰沉魔王吞哩!毙姓呗犃艘粋陰沉魔王,便知是陀頭說的,到一處自然有名。他掙著要走,那店主人那里肯放手。行者就弄個神通,使個拿法,把店主手一把拿倒,叫做順手牽羊。豈知那店主會拳棒,見行者手拿有法,便也支吾起來。行者一心只在要尋事妖怪,“忽喇”一聲,只剩了件假變的破布衣,被店主扯著。眾人驚異道:“又不知是甚么妖怪!眰個往店內躲避,人家聽了閉門掩戶。

卻說行者掙脫店主手扯,往前越走越黑,漸漸陰霾,那里看見的路徑。只聽得的松風聲似吼,怪氣嗆如煙。行者當不得那毒煙嗆鼻,乃想道:“這宗買賣,卻做不著。進前不見路頭,退后又不知來歷。打個筋斗走路,又損了名。說不得闖個禍,惹那陰沉魔王,看他怎么個妖怪!蹦撕诙炊吹,大叫:“陰沉妖怪,休要躲避著在林深處。趁早備火把,點燈籠,照路徑,送外公!苯幸换,罵一回。忽然見松樹林中,一道亮光,直射到行者眼里。行者看那亮光:

宛似荒郊磷火,又如高炬于陬。光輝遠遠射雙眸,此時烏黑暗,方見樹林丘。

那一道亮光,遠遠直射到行者眼來。行者在那光中看去,卻是一個小鬼頭子,漸漸走近前來。見了行者道:“希逢希逢。”一手來扯著行者道:“大王正揭幕渴慕。”行者忖道:“又不知是甚么希逢渴慕,也要似只恐只恐,問他個明白!蹦税咽忠渤吨麊柕:“你這小鬼頭子,甚么希逢,渴慕?我不明白你話。可老實說來!边@小鬼頭子說道:“我本是陰沉大王麾下巡林夜叉。你如何叫我做小鬼頭子?”行者便隨口答應:“我稱呼你小鬼頭子,是奉承、尊重、抬舉你。若是叫你做巡林夜叉,便是輕薄你!币共娴:“怎么奉承?”行者道:“小鬼頭子,乃是奉承。若添上可惡二字,便是抬舉你。再添上憊懶二字,便是尊重你。若是叫你巡林夜叉,這便是你的官差役名。你大王方才叫得,我若叫出,可不是輕薄你!币共娲笙驳:“世間那個不好奉承,況你抬舉、尊重我,便勞你尊重稱呼吧!毙姓叩:“我稱呼你,卻要遠遠答應,方不辜負了我好意思!币共媛犃,便丟了手,遠遠走去。行者乃大叫:“憊懶可惡小鬼頭子!蹦且共婷γΥ饝:“多謝尊重、抬舉、奉承了!毙姓哌B聲大喊,那夜叉聲聲大應,卻不防驚動妖魔。妖魔聽見,忙喚麾下小妖。卻是何說,且聽下回分解。

總批:

真經換飯吃,不獨僧家。曾聞一老講學肉食畢,以紙裹其余者。某老問之,答日:“歸家遺與小孫吃。”一老曰:“老先生滿腔子是惻隱之心!甭務呓^倒。

“憊懶可惡小鬼頭子”,此八字,度人經也。好奉承的看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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